在去年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我国明确把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作为2021年的八大重点工作任务之一，要求我国二氧化碳排放力争2030年前达到峰值，力争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

实现碳中和需要大量的绿色、低碳投资，其中绝大部分需要通过金融体系动员社会资本来实现。在以“碳达峰、碳中和”为目标的大背景下，如何规划好金融体系路线图？国际上碳金融监管有哪些经验值得借鉴？带着这些问题，21世纪经济报道专访了交银金融研究中心首席研究员唐建伟。

 气候变化带来哪些风险

《21世纪》：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易纲出席二十国集团财长和央行行长视频会议称，关注气候变化可能导致的经济金融风险。这指的是什么经济金融风险？

唐建伟：气候变化不仅影响生态环境，也对全球经济发展带来深远影响，进而对金融体系产生影响。宏观上，气候变化对经济发展带来两类风险，都将对宏观经济和金融体系产生影响。

一是物理风险，指极端天气（干旱、洪水、飓风等）以及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和降水变化等对实体经济产生的负面影响。其中，极端天气带来的冲击是短期到中期的，而全球变暖带来的冲击偏向中长期。

二是转型风险，指为应对气候变化和推动经济低碳转型，由于突然收紧碳排放等相关政策，或出现技术革新，引发高碳资产重新定价和财务损失的风险。转型风险将带来短期到长期的冲击。

微观上，气候变化将对金融机构造成以下四类风险。

一是信用风险。更高的排放标准和环保要求会影响企业的现金流和资产负债，导致企业利润、偿债能力下降，增加金融机构信用风险。

二是市场风险。碳排放价格上升，会导致高碳行业的股票价格下跌，给金融市场带来连锁反应。

三是经营风险。气候变化可能导致金融机构的贷款和投资出现损失或金融机构营业中断，且保险机构无法较准确地预测未来灾害发生的频率及严重程度，会面临损失。

四是流动性风险。气候变化可能导致部分资产流动性降低，金融机构也可能随着市场环境变化难以获得稳定的资金来源。

《21世纪》：气候变化和金融监管的职责有什么联系？

唐建伟：针对气候变化对金融系统造成的影响，当前许多国家的中央银行已经开始采取行动来应对气候变化、帮助金融部门和实体经济加强对气候的适应。

2017年，中国、法国等8个国家的中央银行和金融监管机构成立了“央行与监管机构绿色金融合作网络”（NGFS），探索绿色金融发展的政策共识。

国际清算银行在2020年提出“绿天鹅”概念，警告气候变化会引起金融系统性风险，强烈建议各国央行和监管机构加快应对气候变化和适应气候变化。

降低绿色资产资本金要求

《21世纪》：欧洲、英国等发达经济体在过去几年中较早宣布了碳中和的目标，其金融业和监管机构也在支持低碳投资方面有较多的经验。国际上金融监管应对气候风险主要有哪些措施？

唐建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气候债券倡议组织、国际清算银行等都对中央银行和金融监管机构应对气候变化风险可以采取的政策工具提出了建议，主要包括审慎监管政策和货币政策。这些政策基本可以分为针对气候风险的政策和促进气候融资的政策两类。

《21世纪》：在审慎监管政策方面，有哪些经验值得参考？

唐建伟：第一，构建审慎监管框架。首先应构建对于气候风险的审慎监管框架。“央行与监管机构绿色金融合作网络”NGFS（2019）对各国监管框架和实践进行评估后发现，将气候相关因素纳入审慎监管框架尚处于早期阶段。

在国际上，关于如何整合气候风险巴塞尔框架提出了三大支柱：

支柱1：最低资本金要求指出，将气候风险包括在金融风险之内，且在资本金要求中反映此类风险。

欧盟可持续金融专家组指出，欧盟考虑引入“绿色支持因素”和“棕色惩罚因素”来推动绿色融资的发展，即降低绿色资产的资本金要求而增加棕色资产的资本金要求（绿色资产即环境友好型资产，棕色资产即碳排放量较高的产业及资产）。

该提议得到了的欧洲银行联盟和法国银行业协会的支持。除此之外，对银行资产负债表上“绿色”资产的最低数量提出要求，来进一步扩大气候融资。

支柱2：对机构气候风险管理的监管。

对于没有充分检测和管理气候相关风险的金融机构，央行和金融监管机构可以强制设定额外资本，如果银行不能妥善管理和应对气候风险，央行将会提高对该银行的资本金要求。巴西央行要求商业银行将气候风险纳入其风险管理框架，如果银行不能妥善管理和应对气候风险，央行将会提高对该银行的资本金要求。

支柱3：气候相关风险信息披露要求。

系统化的披露气候相关风险，将可持续性纳入公司和国际会计框架。对各类型金融机构从风险管理、指标、治理、战略四个方面提出披露要求，从而实现对气候风险更准确的定价。同时，可以成立气候相关风险财务信息披露工作小组。

在实践方面，部分监管机构已经对气候风险相关信息做出了强制性披露要求，如法国在2015年通过了《绿色增长的能源转型法》，其中第173条要求金融机构披露它们所面临的气候相关的风险;欧盟要求银行从2022年起公布与ESG（Environment, Social and Governance）相关的金融风险。

第二，评估气候相关金融风险。各国央行和监管机构应帮助银行、保险公司和其他金融机构评估自身面临的气候风险，并开发预测及评估气候相关风险的“压力测试”。这类测试有助于识别气候相关风险的不良冲击对金融机构偿付能力和金融体系稳定性的可能影响。

在实践方面，英国央行及英国审慎监管局要求英国保险公司评估其在不同的气候情景（包括转型风险和物理风险）中将受到的影响。同时，英格兰银行正在使用气候情景（包括物理风险和转型风险）对保险公司进行压力测试。荷兰中央银行对荷兰进行了初步的转型期风险压力测试。欧盟可持续金融行动计划中提到，欧盟将制定一项专门的气候变化压力测试。

绿色债券量化宽松政策

《21世纪》：在货币政策方面有哪些值得借鉴的经验？

唐建伟：第一，公开市场操作与储备管理。

首先，央行可以利用在公开市场运作中采取的资产购买手段，可以直接购买绿色债券等其他资产。欧洲中央银行和欧元区国家中央银行在2018年之前共购入了180亿欧元的绿色债券。在英国，自2009年以来，就开始讨论绿色债券量化宽松政策，实施绿色债券量化宽松计划可以减少气候引发的金融不稳定，同时可以大力促进英国的基础设施绿化，不仅包括可再生能源和核电，还包括对所有资源的更高效利用，从而增强对气候变化的适应能力。

其次，中央银行按照可持续投资的标准对其储备资产进行管理。中央银行可以使用其管理的养老金来购买绿色资产，或限制购买灰色资产，来促进绿色发展。

法国央行养老基金的投资章程中不包括煤炭等具有污染性的资产；孟加拉国央行是第一个宣布将绿色债券纳入储备资产的央行；中国人民银行在金融改革过程中始终坚持绿色发展，截至2019年年末，中国绿色资产贷款余额达到了10.22万亿元，中国绿色债券规模位居世界第一。

最后，越来越多地区将绿色金融工具列为外汇储备的额外工具。如香港金融管理局（HKMA）于2019年发布了支持并促进香港绿色金融发展的一系列政策，如果长期收益在风险调整的基础上可与其他投资相媲美，则可以优先考虑绿色和ESU投资，增加外汇储备基金的绿色债券投资组合，参与ESU主体的公共股权投资等。

第二，再融资政策。再融资政策是考虑将气候因素纳入央行的抵押品框架内，即央行的抵押政策会影响商业银行（以及其他的中央银行交易对手）持有的资产组合，因为银行更愿意持有较多的可以被视为合格抵押品的资产。因此，将绿色债券纳入合格抵押品范围可以鼓励更多的银行投资绿色债券。目前，中国人民银行已明确规定，将绿色信贷和绿色债券纳入货币政策操作合格担保品。

第三，信贷分配政策与绿色准备金要求。建立绿色信贷框架，引导银行将更多的贷款提供给绿色产业；实施绿色差异化准备金要求。对于持有特权绿色资产的商业银行，央行将降低其存款准备金要求，进而扩大绿色投资；贷款配额政策。要求商业银行和非银行金融机构持有的一定比例的绿色贷款。优先将贷款投放给绿色产业和目标经济部门，如农业，林业，可再生能源及较弱的社区等。同时对这些行业设定较低的贷款利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