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宁

10月13日，瑞典皇家科学院决定将2025年度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乔尔·莫基尔（Joel Mokyr）、菲利普·阿吉翁（Philippe Aghion）和彼得·豪伊特（Peter Howitt），以表彰他们“对创新驱动型经济增长的阐释”。

创新驱动型经济增长是发展经济学中很重要的理论之一，它是一种新的解释经济发展和国家财富的范式。在此刻重温由中信出版社在2021年出版的《创新性破坏的力量》这本书正当其时，作者正是今年诺奖经济学奖得主之一的菲利普·阿吉翁，这本书与塞丽娜·安托南、西蒙·比内尔两位学者合著。

该书解释了创新驱动型经济增长的逻辑，阐明了创造性破坏力量会带来哪些积极增长动能，创新如何带来国家财富，以及创新亦会带来哪些不利影响，政府应该如何培育与支持创新。

创造性破坏的范式

该书开篇就从熊彼特增长模式出发，用新的范式来解释国家财富。作者也在书中阐明了为何要有这样一种新范式，是因为原有范式不足以解释重大趋势、破解各国的增长和财富之谜。具体而言，就是主要描述资本积累为基础的增长过程的新古典增长模式，不足以解释世界经济中很多新的发展现象。以往在没有技术进步的情况下，仅仅依靠资本积累，一个经济体也能实现增长，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资本投入会面临边际效用递减的情况，那么要实现持续的增长，就必须要靠技术进步和创新。

该范式运用了熊彼特的创造性破坏这一概念，所谓创造性破坏是指新的创新淘汰现有技术的过程。该范式已衍生出众多基于创造性破坏的模型，这些模型从竞争、不平等、企业动态变化、劳动力市场、环境、发展趋同等方面重新诠释增长和发展，并采用大量新的微观数据检验模型的预测结果，从而使熊彼特增长范式有别于增长和发展的其他理论。

创造性破坏的研究范式主要有三个基本理念：第一是，创新与知识传播是增长过程的核心。强调知识的传播与整理，才能实现创新。强调政府应该是创新的“投资人”角色。第二个理念是，创新依赖激励和财产权利保护。知识产权保护会促使企业家更多投入创新。政府应该是创新的“保护者”角色。第三个理念是创造性破坏，新的创新让以往的创新变得“过时”，此时政府应该是双重角色，首先是在产品和服务市场上保证竞争和新创新者能够进入，制定竞争政策、规制游说活动和打击腐败。其次是在创新来临时会冲击一些传统企业的就业岗位，此时政府需要制定政策为这些暂时的失业者提供基本的保障以及培训。

作者认为，工业革命可以作为创造性破坏范式的三个基本理念的绝好展示：累积式创新成为增长的驱动力；制度起了关键作用，尤其是保护创新并创造了财富；必须有竞争，以克服原有企业和相关政府机构为防止市场上新进入者挑战自己的既得利益而设置壁垒、阻碍创新。

如何扶持创新

作者认为，创造性破坏的力量带来一系列创新的过程中，会出现一些不平等，比如新兴企业的兴起会令一些传统企业的员工失去工作，但是此类由创新带来的不平等，相对于社会上其他的不平等而言，有点不同。短期来看，创新让其发明者和实践者获得收益，但长期来看，创新带来的收益却会因为模仿和创造性破坏而消散，因此创新造成的不平等是暂时的。最后，创新能够带来社会流动性，让新的人才进入市场发挥作用。同时，创新会给社会和国家带来总体财富的增长，总量的增长会令社会的总体就业岗位增加，民众福祉也会增加。简单而言，创新会在短期带来一定的不平等现象，但是长期来看，这种短期的不平等不仅会消散，还会带来社会整体福利的增加。

这本书中很重视丹麦的例子，作者认为丹麦的弹性保障模式具有双重优势，既减少了可能制约创造性破坏进程的劳动力市场的僵化，又给人们的职业道路提供某些保障，使他们能更为平缓地度过失业期，减少收入损失，并有望快速回到就业状态。对劳动者而言，弹性保障意味着从“岗位保障”转向“就业保障”或者说“就业能力保障”（employability），便于适应创新带来的更频繁的职业转换。可见，在创造性力量破坏的过程中，政府的角色及其政策设计何其重要。

其实，在全球经济急需进一步发展的当下，创新已是各国发展经济的必答题，传统的新古典模型无法再为寻求下一步经济增量提供更好的方案。创新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那么这就涉及到创造性破坏范式的第二个基本理念中的政府角色。

政府可以通过制定适当的公共政策、税收政策的合理设计来支持和鼓励创新。比如在一些创新刚开始发生时，政府可以充当投资人角色，投资创新者，通过金融创新来鼓励风投等发展，为发明者、创新者提供实实在在的支持。众所周知，金融创新激活了实体创新和风险承担，对欧洲19世纪的创新和工业起飞也发挥了核心作用。还有，对于知识产权的保护，也是保护创新的一个重要方面。另外，作者特别提到了在环境问题和绿色技术创新及应用方面，政府应该积极发挥有形的手的力量，积极干预，打破原有的产业依赖与惯性发展，为推动企业转向绿色技术领域的创新，有必要依靠政府利用多种工具加以干预。最后，在税收政策设计方面，政府需要区别对待其他原因导致的不平等与创新导致的暂时不平等现象，对创新抱有支持态度，税收政策的设计需平衡好两个方面：既具有再分配性质，又能促进创新和增长。

对公共政策的启示

作者花了较大篇幅分析了一国政府在创造性破坏过程中所应担当的作用，政府可以通过恰当的政策设计为创新提供支持与鼓励，并弥合创新带来的一些暂时性的不平等现象。主要的横向政策包括：第一，投资知识经济，尤其是高等教育和研究；第二，通过恰当的竞争政策、失业保险和职业培训等，改革劳动力市场与产品市场，使它们更具活力；第三，发展风险资本和私募股权投资，为创新提供融资。

并且，作者认为还应该明确的是，我们该如何判断哪些产业部门需要政府干预？政策制定者应该首先考虑经济和社会优先议题，如防止气候变化、开发可再生能源、医疗与国防等。在这些之后，应关注利用高技能劳动力或存在高度竞争的产业部门。

具体到政府的公共支出方面，本书在后面两个章节中指出，公共支出可以通过给研究和教育体系提供资金，对医疗和基础设施投资，以及对劳动力市场的积极政策而促进创新。考虑到税收是支持此类公共投资的必要手段，因此，政府需要确保把部分税收收入用在了支持经济增长的投资上，如教育、医疗、弹性保障和产业政策等领域。这其实既是扶持创新的手段，也与社会民生息息相关。

最后，再分享两个作者写到的当下热度很高的议题，一是世界范围内的人口下降现象，作者认为，这其中也有知识积累、技术、创新等因素的影子。当下，许多经济体经历了或正在经历着人口转型，一个国家技术越先进，父母对子女教育投入越多，以让他们适应新的技术。当GDP到达一定水平后，父母会选择更小的家庭规模，以便对子女更好地投资，并更多享受技术进步的收益。所以，一些技术先进、经济发展得好的经济体人口面临低增长。

另一个则是人工智能，当下随着人工智能的不断发展，一些观点担心会不会对就业岗位产生挤出效应。但该书认为，目前全球经济中生产和研究的某些关键投入仍不能实现自动化，劳动力依然不可或缺，于是，劳动力变成了一种稀缺要素，使其价格及工资逐渐提高。并且，劳动力不仅不可或缺且供给有限，而且正是劳动力制约了人工智能带来加速增长的潜力。所以，人们看到的是，自动化和人工智能正在越来越多地影响生产活动，但我们没看到这些经济体的增长率飙升。作者总体对人工智能的看法是积极乐观的，认为有的产业自动化程度高的，人工智能等自动化带来的就业岗位反而会增加，因为自动化可以让企业扩大生产，赢得更多市场，从而雇佣更多员工。工作岗位减少的是那些错失自动化的关键节点而被迫压缩生产规模乃至退出市场的企业。

总体而言，本书对于解释当下全球经济中许多经济现象有很大启发，这种创造性破坏的力量提供了一种可行的范式，既能解释经济现象中的一些迷思，并且许多实证数据也支持这种范式得出的结论，而且也能为不同经济体的公共政策提供有益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