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郑青亭 北京报道

刚刚结束对华访问的美国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Gina Raimondo)是美国总统拜登为修补两国关系派往中国的最新一位高级官员。

应中国商务部部长王文涛邀请，美国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8月27日至30日访华。这不仅是雷蒙多作为商务部长首次访问中国，也是拜登政府自6月以来第4位高官访华。此前，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财长耶伦和气候特使克里先后访华。

8月30日晚，雷蒙多在一个仅有10分钟的线上发布会上反复强调，这是过去五年多以来美国商务部长首次访华，中美在经贸领域开展对话意义重大，她向中方“毫不保留地阐述了美方的关切”。

当被问到本次访问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时，她回答道，那就是让中美政府开始定期沟通。她强调，这是五年多来美国商务部长首次来华访问，面对面的坐下来本身就是重要收获，更何况双方还将“两国贸易和投资及商业关系中的一些最大挑战摆在了桌面上”。

“这次访问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但我对未来的挑战非常清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必须开始工作，看看能否在所提出的问题上取得进展。”雷蒙多表示。

标银投资咨询首席经济学家倪杰瑞(Jeremy Stevens)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雷蒙多在访问期间驳斥了有关世界最大的两个经济体要脱钩的猜测，由此释放出来的信号是，华盛顿在寻求同北京的合作，这是非常积极的。

“当然，好消息是双方正在谈判。更广泛地说，近几个月来，美国和中国的外交都表现出了明显的和解基调。这比去年好。事实上，自去年时任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窜台令两国关系跌至谷底以来，一直有人担心这是紧张的地缘政治新阶段的开始。但这种担忧迄今为止被证明是没有道理的。”倪杰瑞说。

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吴心伯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雷蒙多此次访问之所以取得实实在在的成果有三方面的原因：第一，此前几位美国高官的来访为她此行进行了铺垫，布林肯、耶伦等也推动了拜登政府内部在对华政策上的一些调整；第二，她分管的相关领域涉及对华贸易和投资，以及技术出口管制等，这也给了她比较大的权限来处理对华经贸关系；第三，她有意在处理对华经贸关系时保持某种平衡，既要把对华贸易关系放在美国对华政策大框架中考虑，也希望通过缓和中美经贸关系来推进美国商业利益。

中美商务部长深入交谈近4个半小时

据央视总台报道，8月28日，王文涛在京与来访的雷蒙多深入交谈近4个半小时，就中美经贸关系和共同关心的经贸问题进行了理性、坦诚、建设性的沟通。

在会谈后，双方宣布在中美两国商务部之间建立新的沟通渠道。双方成立了一个工作组，由中美副部长级和司局级的政府官员组成，并有企业代表参加，以寻求解决具体商业问题的办法。工作组将每年举行两次副部级会议。两位部长同意经常性沟通，每年至少会见一次。

此外，双方还启动了出口管制信息交流机制，作为解释各自出口管制制度和改善沟通的机制。双方将按照各自法律，就出口管制信息进行交流。雷蒙多说，这一举措旨在“减少对美国国家安全政策的误解”。

据商务部消息，王文涛重点就美国对华301关税、半导体政策、双向投资限制、歧视性补贴、制裁中国企业等表达严正关切。王文涛表示，泛化国家安全不利于正常经贸往来，实施单边、保护主义措施不符合市场规则和公平竞争原则，只会损害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美方多次表示不寻求与中方脱钩，希望美方将表态落在实处。

在吴心伯看来，中美商务部长的会谈体现出中美政府在经贸问题上的互动从第一阶段进入了第二阶段。他解释道，第一阶段主要是双方线上线下的对话、沟通和交流，各自阐明立场和关切，了解对方的政策意图和诉求。第二个阶段则开始务实地解决具体问题，比如，针对彼此关切的问题和诉求建立了工作组，这是问题导向的。

经贸关系依然是中美关系的压舱石

8月29日，国务院副总理、中美经贸中方牵头人何立峰也同雷蒙多举行了会见。根据中方通报的消息，中方表达了对美方301关税、对华出口管制、双向投资限制等措施的关切。中美双方同意，应继续保持沟通，支持两国企业开展务实合作。

前中国驻纽约和旧金山总领馆商务参赞、全球化智库高级研究员何伟文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经贸关系依然是中美关系的压舱石。“中美双边贸易超过7000亿美元，美国在华企业的销售额有好几千亿美元、利润有好几百亿美元，双方在商业领域存在极大的共同利益。”

何伟文指出，尽管受到拜登政府“小院高墙”政策的影响，两国在全球供应链中盘根错节、相互依赖的关系也没有从根本上被动摇。这迫使拜登政府不得不改变‘脱钩断链’的想法，跟中国坐在一起探讨如何维护双边经贸关系。”

8月30日上午，雷蒙多在上海美国商会举办的论坛上表示，希望美国企业在华投资。她说，“美国和中国有着规模大且紧密的经济关系，这种关系有利于世界，有利于中国，也有利于美国，我们希望你们（美国企业）在这里投资。”

此前一天，中国驻美国大使谢锋应邀在福布斯第五届美中商业论坛发表主旨演讲时强调，中美脱钩是最大风险，两国对抗是最大不安全，“去中国化”就是去机遇、去合作、去稳定、去发展。

谢锋指出，对华出口为美创造了100多万个工作岗位。7万多家美企在华投资兴业，年利润500亿美元，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去年交付量占全球一半，每40秒生产一辆电动车；星巴克在华开设6500家门店，每9小时新增一家。中美经济结构高度互补、利益紧密交融，两国经贸合作挡不住切不断。

在何伟文看来，雷蒙多在访问中多次强调，美方在大量的日常经贸关系中不寻求同中国“脱钩”，而且支持双方的经济合作，这个基调是积极的。但至于中美经贸关系未来能否回暖，重要的是能否解决具体的问题。

“我们讲的话已经够多了，现在的关键是要解决中美经贸关系中的具体的问题。因此，中美联合工作组的建立是双方迈出的重要一步。”何伟文说，“中美建交40多年来，在经贸问题上的谈判、磋商、对话有无数次了。历史证明，双方在谈判过程中都会遇到各种困难，但最后或多或少都有成果。”

“在最符合双方利益的领域促进贸易与投资”

雷蒙多此次来华肩负着进一步缓和中美经贸关系的重任，但同时，她强调，不会改变美国政府在所谓“国家安全问题”上的对华立场。

“美中贸易和投资关系的绝大部分不涉及国家安全关切，在这方面，我们致力于在最符合双方利益的领域促进贸易与投资。”她说，美中经济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经济关系之一，双边贸易额达7000亿美元，稳定的美中经济关系极为重要。

雷蒙多在来访前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的管制措施仅影响中美之间7000亿美元双边贸易的1%。她坚称，美国无意遏制中国的经济增长。“我们相信一个强劲的中国经济是件好事。拜登总统已多次清楚表明这一点，我们寻求与中国的良性竞争。一个持续发展并遵守规则的中国经济符合我们双方的利益。”

倪杰瑞说，尽管中方已经提出明确警告，但自2017年美国将经济问题纳入“国家安全”范畴以来，美国一直在积极采取措施重塑自己及其盟友与中国的关系。

在倪杰瑞看来，中方对此的应对措施是更加强调自力更生，以防止美国的围堵。“这意味着技术安全、供应链安全、经济投入以及扩大内需的必要。与此同时，以‘金砖+’议程为代表，中国正在加强与志同道合的国家合作。”

大选临近，拜登急于缓和对华关系

中美双方都将雷蒙多此次访问视为一次就紧张、困难的关系进行务实对话的机会。8月29日，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强在人民大会堂会见雷蒙多时表示，中方愿同美方加强经贸领域对话合作，推动两国经贸关系健康发展，希望美方同中方相向而行。

雷蒙多则表示，拜登政府不寻求同中国脱钩，愿同中方保持沟通，维护美中正常经贸关系，推动两国关系稳定发展。美方也愿同中方加强在人工智能、气候变化、打击芬太尼等领域合作。

她透露，她向中国领导人提出了两国共同为人工智能发展设置“护栏”的可能性。“世界期望我们两国共同努力，遏制人工智能最具破坏性的应用，这一点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接受。”

“雷蒙多此次访问主要释放出了两个信号：第一，美国对华的政策在政治安全层面是不能变的；第二，尽管如此，美国愿意同中国维持稳定的贸易合作关系。”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张家栋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说道。

在张家栋看来，雷蒙多此次访华取得了一定的突破。“她是拜登政府这一轮高官访华中的最后一位，而且她所管辖的贸易领域是相对可以有所妥协的，因为两国在经贸方面是有共同利益的。”

此外，张家栋认为，中美都对于在雷蒙多访华期间达成具体成果有所共识。“美国反复强调时间不多了，也就是距离明年大选的时间不多了，雷蒙多正是带着这种紧迫感来的，因为临近大选中美关系就不太可能缓和了。”他说，“如果中美现在不抓住机会做点事的话，以后的中美关系会更加困难。”

倪杰瑞说，“两国关系仍然存在争议、棘手且缺乏信任，但双方似乎都在尝试一种新的、更加谨慎的外交风格。”

拜登签署对华投资限制行政令

去年2月7日，美国商务部宣布将33家中国实体列入出口管制“未经验证清单”。但在雷蒙多访华之前，美国取消了对27家中国公司的限制。此举被视为是雷蒙多为自己的中国之行铺路，意在为同中国官员之间的会谈创造良好氛围。

但有分析认为，美国联邦政府对于缓和对华关系诚意可能相当有限。近期，美国总统签署第14105号行政令，明确将禁止美国主体对中国投资半导体、微电子技术、量子信息技术和人工智能等领域。预计未来几个月美国政府将进一步采取控制措施。

8月30日，中国贸促会新闻发言人孙晓对此回应道，美方做法不仅将损害中国企业公平竞争的机会，也将破坏目前高度依赖全球分工与合作的产业链。中国贸促会、中国国际商会呼吁美方尊重市场经济规律和公平竞争原则，以实际行动维护全球产业链安全和稳定。

“美国的对外投资禁令和审查机制有意曲解中国企业正常的跨境融资和经营活动，以国家安全为理由，歧视性地禁止和审查流向中国的国际投资，是典型的通过政府力量干预市场、破坏竞争、打压其他国家产业发展的行为，不符合世贸组织的非歧视、公平、自由贸易的原则。”孙晓说。

谢锋亦在上述活动上对美方执意出台对华投资限制措施表达强烈不满。“过去美方反复提出希望中方扩大投资准入，如今却自我设限，出台对外投资审查行政令，这违背自由贸易原则，不仅遏制不了中国，反而限制美企在华发展权利，以损人始、以害己终；过去美方反复提出希望中方提供公平竞争环境，如今却剥夺中国企业参赛权，将1300多家中国企业和个人列入各类制裁清单，美产品在华平均关税7.3%、中国产品在美关税达19%，这样公平吗？真的符合美国利益吗？”

雷蒙多，美国政界新星

在为期四天的访问中，雷蒙多到访了北京和上海，与中国高级官员、在华美企和教育机构进行会谈，并参观了波音和迪士尼等美国标志性的公司。分析认为，雷蒙多此次访华取得的积极成果将为她的政治前途积累资本。

“我们在6月访问华盛顿期间，很多美方政府官员、学者都提醒我们要重视她，有些人甚至直接称她是‘民主党的未来’，非常看好她之前担任州长的经验和对商界的熟悉。”吴心伯说，与耶伦和戴琦相比，结合专业能力和从政经历，雷蒙多的综合实力是较强的，而且她本人也有很高的政治抱负。

雷蒙多曾是一位风险投资家，还担任过罗得岛州州长，目前负责督导旨在提升美国竞争力的庞大项目。在该项目中，530亿美元用于重振半导体制造业，500亿美元用于为美国铺设宽带。在任命雷蒙多为商务部长前，拜登曾将她列入副总统候选人名单。

吴心伯指出，虽然在2024年美国大选中，雷蒙多还不会有太大表现机会，但不排除如果拜登连任，她可能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总体来说，此次中国之行对她来说还是非常加分的，不仅同中国多位领导人举行了会谈，而且在缓和两国经贸关系上也取得了成果。

在张家栋看来，作为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目前在拜登内阁的决策权相对有限，但她未来是有很多上升空间的，甚至有传言她有可能接任财政部长。这种预期可能也会令雷蒙多的影响力比普通的商务部长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