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尤方明 北京报道

近一个月，初为人父的刘杰飞经历了两次心惊肉跳。

3月23日晚，牛角玩具在孩子的后脑勺扎出了个小洞。在用碘伏简单处理伤口后，刘杰飞连忙带着孩子到家附近的民营医院就诊。给刘杰飞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大夫给他上了一堂课。

“大夫讲了得有半个小时，可以说事无巨细。比如孩子从床上跌落，那就要观察4个小时，期间需要先冷敷。如果孩子出现了喷射性呕吐或嗜睡的情况，就要考虑颅内出血的可能，需要拨打120；如果孩子不停哭闹，就需要去医院进行处理。大夫也对孩子误食异物的情况提出了解决建议。对于年轻夫妻而言，这些教导真的是再需要不过。”刘杰飞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回忆。

这段科普帮了刘杰飞大忙。4月10日，孩子摔在了地板上，脑门略有凹陷。刘杰飞强压着慌乱，按着大夫的指示进行冷敷、擦药、观察，当晚孩子的身体与精神状态就恢复了正常。

自2019年正式启动的健康中国行动，将实施健康知识普及行动置于首位。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呼吸和危重症医学科主任王广发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健康科普不仅能未病先防，也能做到对患者的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帮助患者进行规范的管理，还能让一些前沿的治疗方法更广为人知。从事健康科普是每一位医务人员应尽的义务与责任。

今年4月，是第34个爱国卫生月。4月7日，在国家卫生健康委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卫生健康委规划信息司司长毛群安表示，“健康中国、医者先行”，要着重抓住医院这个场景对患者进行健康知识、技能的传播。

不过由于大医院常出现“人满为患”的现象，医务人员在诊疗过程中给予每位患者的科普相对有限。受访专家建议，公立医院应积极利用互联网平台开展健康科普，同时疾病预防控制机构和基层卫生机构应肩负起一定的健康教育与健康管理职能。各地也相继探索将健康促进工作纳入医务人员的绩效考核之中。

王广发说，作为医生，他最大的理想就是人民群众不得病、少得病，而这需要更多的医务人员投身于健康科普当中。

健康科普，功在“治未病”

健康科普，利在何处？防病于未然是受访专家共同提到的关键。

中日友好医院原副院长姚树坤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慢性病已成为我国居民的主要死亡原因和疾病负担。但慢性病的危险因素几乎一致，也相对明确，包括体重超重、高盐饮食、精神紧张、吸烟饮酒等。如果能避免这些危险因素，就可以未病先防；如果在得病后去除危险因素，也可以实现长期逆转，不需要再用药。这一点可以通过健康科普来实现。

王广发告诉记者，通过改变生活习惯，事实上许多疾病可以防患于未然。譬如戒烟对于慢阻肺、心血管疾病、肺癌、唇癌、口腔癌以及消化道肿瘤的防治至关重要，但由于许多患者缺乏防病意识，因此需要通过健康科普使他们摒弃不良的生活习惯。

其次，许多患者已经出现了疾病的早期症状，但往往拖到病情加重时才去就诊。健康科普将起到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的作用。

另外，现代医学取得了很大进步，过往一些难以诊疗的疾病已经寻觅到了破解之道。通过健康科普，能让一些前沿的治疗方法更广为人知。

医院是健康科普的主阵地

“在健康促进的过程中要发挥好医院主阵地、医务人员主力军的作用。”在前述新闻发布会上，毛群安如是说。

作为消化内科专家，姚树坤注重利用诊疗过程进行健康教育。“我时常告诉患者，按照我提供的食谱来进食，既省了饭钱，又省了药钱，减少了病痛，换来了健康。”

患者林枫在北京积水潭医院也收获了良好的就医体验。彼时，他因颈椎疼痛前往就医。接诊医生除了给他开出药方，还特意花了五分钟时间演示了一套健身操，并叮嘱林枫每日抽出点时间来做上几组操，效果要比服药来得更显著。林枫从此将这个习惯坚持了下来，颈椎病再没有复发过。

不过刘杰飞告诉记者，三级医院的医生日常接诊量较大，在诊疗过程中给予每位患者的科普相对有限，这也是他选择民营医院问诊的主要原因。

王广发表示，目前绝大多数的三级医院处于超负荷运转的状态，而医务人员的常规工作是临床治疗，要充分满足患者一对一的科普需求颇有难度，不过这并不妨碍将公立医院打造成健康促进的主阵地。其所在的北大医院定期开展有关戒烟、慢阻肺、哮喘等主题的线下科普讲座或义诊活动，以“一对多”的方式帮助广大患者答疑解惑，同样深受欢迎。

在位于北京西部的航天中心医院，病友会活动成为一大特色。医院党委宣传部部长叶冬红向记者介绍，神经内科帕金森病友会、血液科骨髓移植病友会、肾内科肾友会等活动已坚持开展十余年，规模逐渐覆盖全国。

在王广发看来，互联网平台应当是大医院需要聚焦的重点。相较于线下交流而言，互联网平台的便利性、可及性更强，能够将专业医务人员的触角延伸到更多角落。除却健康教育，也可以利用小程序、App等渠道对患者进行健康管理。譬如对于慢阻肺病人，当大气污染达到一定程度时，可以通过App提供必要的健康提示。再者，互联网上流传的健康信息良莠不齐，患者有可能被传言、谣言所误导，这更需要专业医务人员站出来。

王广发说，利用互联网平台进行科普，传授防病的知识和意识要比进行具体的诊疗来得更关键，可以提供医学建议，但不应直接下医嘱。另外，医务人员要学会用通俗易懂的语言传递专业性强的医学知识，让患者学得会、做得到。

北京协和医院在新媒体平台的开拓方面卓见成效。据协和医院副院长吴文铭介绍，“协和医生说”微信公众号于2017年上线，每年推出一百多篇健康知识，为群众提供健康指导。在2021年，北京协和医院在建院100周年之际推出了“百年协和”健康科普月活动，获得了近2亿人次的观看，起到了良好的健康引领作用。

由北京协和医院牵头的全国罕见病诊疗协作网，在全国多地开展多场培训，覆盖了80多个罕见病种，培训了10万多名医生。协和医院风湿免疫科举办的“MDT·解码狼疮”等线上学术科普活动，线上播放量达300余万人次。

姚树坤则建议，在大医院之外，疾病预防控制机构和基层卫生机构也应肩负起一定的健康教育与健康管理职能。应培养提升全科医生、乡村医生相应的知识与技能，另外可探索将人均居民公共卫生经费的一定比例用于健康教育与健康管理，由医保基金承担部分健康管理费用。

如何激励更多医生做科普？

在日常的医教研工作之外，从事科普工作是否会增加医务人员的压力与负担？

王广发表示，医务人员可以将科普工作与自己的日常工作相结合，从而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们团队长期以来致力于研究大气污染与呼吸道疾病的关系，并形成了一些行之有效的干预措施。我们就将科研结论应用在对于患者的健康教育中，研发了用于慢阻肺管理的App，这极大便利了医患的沟通和互动。我们还与患者及其家属通过微信群等方式建立密切的联系，有助于摸清患者的病情及恢复情况，既方便了患者就诊，也有利于我们更好地从事科研工作。”

“医生的日常工作确实非常忙碌，几乎所有的医生都是在利用业余时间做科普，但是坚持做科普也会让医生有一种与临床工作不一样的收获感。医生精心打磨出的科普作品会让医院和科室更有影响力，影响力再反作用于科室和个人，相当于反哺他们的发展，这其实就是一个正反馈循环机制。”叶冬红表示。

 据叶冬红介绍，航天中心医院黏液瘤科主任许洪斌多年来坚持对腹膜假黏液瘤这一罕见病撰写科普文章，吸引了许多患者慕名前来就医。为方便其医教研工作，医院专门在2012年成立了由许洪斌牵头的黏液瘤科。历经多年发展，许洪斌团队逐渐提炼出了应对腹膜假黏液瘤的诊疗规范。这就是科普反哺科室发展、学科建设的一个例证。

叶冬红说，目前的健康科普形式多样，医生可以根据自己的专长和喜好，选择文字、视频、或直播等多种方式进行科普，这也是打造个人IP，增强影响力的过程。

必要的激励与支持将促使更多医务人员投身于科普工作之中。吴文铭表示，协和医院将通过制度保障科普质量。医务人员在进行健康宣教、科普传播过程中，无论是标准、知识体系、专家建议，都要符合科学普及和健康科普相关的行业规范。同时医院出台了新媒体管理制度，引导专家规范有序地开展健康科普方面的工作。

另外，通过赛事挖掘科普人才。比如，医院打造“健康中国、协和行动”科普大赛，通过“媒体导师、科学导师”的结合，带动年轻一代的医务人员积极参与科普相关的工作，通过赛事发掘、培养人才，在此过程中建立一支有活力、有能力、有影响力的科普团队。

同时，通过文化厚植科普沃土。今年协和医院即将开展跨行业、跨领域的“协和星原计划”健康科普培育项目，通过医媒联动，产出更多高质量的科普作品，引导群众积极地看待并应对健康问题和疾病，助力健康中国建设。

叶冬红则指出，作为民众与医务人员之间的桥梁，医院的宣传部门、门诊部、综合档案处等多部门联合，一方面广泛收集民众的反馈意见并传达给医务人员，使科普内容更贴近民众需求；另一方面，也选取起点高、社会传播性广的媒体平台进行分发，以期宣传效果最大化。

“航天中心医院组织的线下大型讲座听众保持在300人次以上，与新华大健康等节目直播合作的浏览量在50万人次以上，科普文章阅读量达到2万到20万左右，形成了医生与患者的在线交流，让医生得到直接的反馈与良好的社会反响，也就更有动力投身于科普工作中。”叶冬红说。

健康中国行动提出，要建立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开展健康教育和健康促进的绩效考核机制。目前全国多地已开展相应实践。

在福建三明，健康促进经费从医疗机构的成本中列支，医务人员开展家庭医生签约服务、居民健康知识普及等健康促进工作也将获取工分，得到相应报酬。

江苏省人民医院则制定了科室健康教育促进工作的考核办法，根据考核结果医院给予激励，同时给予必要的经费拨付。自2018年起，医院筹建运行医务人员个人健康管理档案，记录医务人员在健康科普、健康促进过程中的工作，包括义诊、讲座、科普、研究、支基支边等内容，并根据档案每年组织评审评优，表彰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以此来激发医务人员的活力与动力。